“殿下尽管放心。”怀恩道。两人问得模糊,答得也模糊,与寻常礼节无异,无论谁都寻不出错处来。只是,见少年太子被寒风吹得脸色苍白,怀恩到底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万金之躯,当小心照料才是。乾清宫前起了金帐,生了火盆,万岁爷也在,殿下过去暖和暖和罢。何鼎,李广,若是殿下受了风寒,唯你们二人是问!!”
闻言,两名小太监瑟瑟发抖,忙答应下来。一人掌着灯,一人给朱v樘挡风,继续朝着乾清宫而去。怀恩则向外朝而去,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种时候奉命而出,只有一件要紧事----皇帝想要召集群臣尤其是三位阁老,商讨处理京师地动的对策。不过,以朱v樘对父皇的了解,他遇到这种天灾反应不可能那么迅速,这必定是怀恩谏言的结果。
乾清宫前,火堆熊熊燃烧,照耀着旁边的金帐。金帐外,不仅有着飞鱼服或者盔甲的锦衣卫侍立,太监们也整整齐齐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护卫皇帝的安危。如此阵仗,确实严整非常,但在地动这样的天灾底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当大地摇动不止的时候,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太监都七倒八歪,摔成一片。
朱v樘挺直脊背,来到金帐前,朗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成化皇帝朱见深的声音:“进来罢。”
朱v樘独自进帐,两名小太监留在外头。他一丝不苟地向着坐北面南的皇帝行了礼,这才抬起首道:“方才地龙翻身的时候,儿臣从睡梦中惊醒。因担忧父皇安危,特来乾清宫求见。如今见父皇安泰,儿臣便可安心了。”
“朕无事,不过是地动罢了,你也无须惧怕。”朱见深挥挥手让他起身,惨白的脸色与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毫无说服力。朱v樘却当作甚么都不曾看见,低头回道:“有父皇在,儿臣无所畏惧。”
朱见深望着瘦弱的儿子,皱起眉刚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地动袭来。他立即绷紧全身,抓住榻上铺的茵褥,冷汗滚滚而下。朱v樘正要上前宽慰,金帐忽而掀了起来,未经任何人通报,一位高大的中年妇人便如风般闯了进来。
她进来之后,竟然也不向朱见深行礼,亦无视了朱v樘的存在,径直便走了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看见她的这一瞬间,朱见深仿佛忘了帐内还立着自己的儿子,浑身一软,本能地伏在她的膝头。
妇人垂下首,轻轻地抚着他的头顶,低声道:“莫怕,莫怕,有臣妾在呢。”朱见深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渐渐地放松了不少,竟然慢慢地闭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朱v樘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各种情绪涌动,也不知是该无奈还是该讽刺。堂堂帝皇,居然像幼子一样伏在妇人膝头,得到她的安慰之后才能完全安心,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但,目睹这一切后,他却依然只能在心中叹息,完全无能为力。
谁叫皇帝是他的父皇,而这个妇人又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只要事涉万贵妃,对于父皇而言,无论再如何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第5章 祸福相依
金帐内,燃烧的火盆中突然响起木炭爆裂声。朱见深仿佛有些受惊,猛地睁开了眼,紧张地四处看了看。万贵妃依然不紧不慢地抚着他的头发,轻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
朱见深望着她,一眼便瞧见她眼角眉梢用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的细纹,恍然间仿佛也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贵妃也和从前一样,从来没有变过。”在他的眼里,万氏永远都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亦是最为强大的支撑力量。无论她是年轻或是衰老,对他的重要性都永远没有任何变化。
两人低低私语,俨然忘了金帐的角落里还站着年少的太子。朱v樘听不清楚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也并不感兴趣。他只是趁着二人谈兴稍歇,朱见深又合上眼打算小憩的时候,抓住机会低声道:“父皇,儿臣有些挂念祖母,想去西宫探看,不知是否合适?”
朱见深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他竟然还在:“去罢,替朕侍奉在母后身边。另外,记得着人在西宫前也立起金帐,让母后好好歇息。待到一切安定的时候,朕再过去探望母后。”尽管他自认为是个孝子,但眼下腿软走不动路的模样还是莫让周太后见着得好。
自己软弱的一面,他素来只允许万贵妃瞧见。至于自家儿子究竟会怎么想----成化皇帝陛下在心里自我宽慰道:这种细节就不需要计较了。仅仅只是一次两次示弱,应当不至于让雄伟的父亲形象崩塌。
殊不知,他在儿子眼里早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
于是,朱v樘行礼辞别,带着小太监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西宫。乾清宫距离西宫不远,片刻之后他便来到西宫前。这时候,太后的金帐已经立了起来,论奢华丝毫不逊于天子的金帐,只是围在外头的只有一圈宫女罢了。
金帐内,周太后原本正闭着眼低声念诵着经文,一颗一颗地转着手掌上的佛珠。听女官通报太子殿下来了,她停了下来,脸上立即浮起了慈爱的笑容。
“祖母安然无事,孙儿便安心了。”甫进帐中,朱v樘便跪拜在地,膝行到周太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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