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我练车,你要不要一起?
他今天开的跑车是两座,但是可以回去换一辆四座。如果,如果陈一平有兴趣来,他不嫌麻烦。
陈一平那边回得快一些,说:这回有事,下回了。
不论华人还是白人,“下回”这个词在字典里多数时候可以看作是“遥遥无期”的同义。
邓特风心沉一截下去,停车在公寓门口等米雪,却看见公寓楼下,陈一平先推开门,让米雪行出。
她像小鸟一般飞上车,陈一平站在原地朝他们微笑挥手。
米雪“扑哧”一声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大哥有这样一张脸和身材,一定是上一世拯救了全世界?”
从昨日起,温哥华气候忽然转冷,这几年气候异常,三月、五月漫天飞雪都发生过,走上街头,常见一群行人的衣着分属一年四季。陈一平穿白色的秋季厚帽衫,帽子很大,落在背后,侧头时领沿能碰到下巴,胸前印有大大的三字母学校缩写,讲师穿得像学生,老教授们见了会暗自嘀咕。幸好他只是送小妹下楼,顺便到垃圾房扔分类垃圾。
他有些疲惫,仍然俊朗好看。鼻是鼻,唇是唇,眉是眉,五官分明到有人描线似的,身材也高大。邓特风这时才发现,他的衣服确实都是基本款,黑白灰深蓝浅棕,没有图案,换个人着就缺点处处,投在人群里毫无值得注目的地方。他反复咀嚼这个发现,因一点小事觉得惊奇,根本没想到他自己的衣着明明也是如此。
米雪还在笑谈。“……去年时装周我去看,一位设计师亲口和我埋怨,‘温哥华被lulu len毁了’,人人衣橱里一条瑜伽裤,哗,一丁点时尚概念都没有。”所以她从不穿那些松松垮垮的东西。
“你喜欢时尚设计,为什么不去读。”
“我拿不到高分呀。”她天真地说。“我没有敢于奔赴时尚第一线的勇气,我爱安稳。”
她坐在车上,和邓特风絮絮说高中的时尚故事。她大哥送她去读的竟不是邓特风那种私校,更不是女校,而是全温排名第二的公立学校。校风严明,陈米雪八年级已经知道时尚,但高中几年,从不敢穿太漂亮或戴太惹眼的饰品去学校。一位同学女友背铂金包上课,会被教创意写作的爱德华女士拒绝她进教室,但陈米雪一向乖巧兼成绩优异,有次携一只香奈儿,她担惊受怕,老师大发慈悲,当没看见。
邓特风问:“你和你大哥读同一所学校?”
“是。”米雪又笑得眉眼弯弯,与他讲趣事。“大学申请那时我请大哥以前的老师给我写推荐信,她那时候已经去做教育局e部门的阿头,写完她还在感叹,说想不到我是大哥的妹妹。”
确实想不到。陈一平读高中时每天带游戏机上学,下课与人在球场踢球,天黑一个人踩脚踏车回家。举办学校市场活动,他肯定参与策划,十六岁便在学校自助餐厅打工。陈米雪读书时,每日保姆开车接送,很少与同学搭公共交通,学校活动只参与合唱团。
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邓特风并不理解这个道理,他可以一丝忸怩也没有地说,他是富养长大的,财富与资源对他来说好像空气一般的无滋无味不功不过察觉不到,但他生活于其中。
在这个年纪,他对陈一平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人生很着迷。好像一个过客的胸膛是一扇圆花窗,望出去能看见宽广的,使他迷惑的另一个世界。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到达场地,米雪等他练电单车。场地开阔,没有建筑物遮挡,阳光无拘无束泼洒下来,明亮耀眼的暖意抵消了冷风。跑车停在草长到齐胸的野草场边,米雪拉起遮阳顶,从包包里拿出装零食的乐扣盒。单手大的玻璃盒里盛着混在一起的甜美蓝莓红樱桃,颗颗硕大饱满,还在滴没沥干的冰水。
吃完水果,邓特风还没回来。米雪索性又拿盒底铺一层金黄蜂蜜的希腊酸奶来吃。
等到邓特风回来,她问:“真奇怪,为什么你要学电单车,并不实用呀。”
邓特风说:“那天搭你大哥的车。”取下了头盔。
米雪的表情忽地不对劲,她蹙起眉毛。“这么巧。”
“怎么了?”
米雪扯着衣扣,良久,放弃似的说。“我讨厌极了电单车,alex,你知不知道,我哥的电单车是我爸教的。十二岁,他非要我哥学,从车上掉下来摔断手。妈咪怀着我,大哥在医院,他就这么趁乱一走了之,怕警察劝妈咪多控告他一项家庭暴力。从此再没回来过。”
他们都是被家长抛弃的人,她险些要在自己手掌里哭出来。
她不应该哭,邓特风迟了一会儿,才想起此时应该轻轻拍她的背,但他仍然在想:她为什么哭?
邓特风父母在他一岁分居,监护权归母亲。很多夫妇都撑不过刚做人父母这一劫。五岁,他生父死在纽约,听说是物质滥用没救回来。邓特风不难受,他没与父亲如何相处,也没与母亲如何相处过。不曾得到何来失去。七岁哭得最惨的一次,是一直照顾他的保姆结婚辞工,不再出来做事,他哭到被呛住,眼泪鼻涕糊满脸,倒在地上像小狗抓着保姆的衣服不让她走,紧紧箍着她,在她皮肤上留下红印,又打又闹,她还是走了。
那天在楼梯间混乱的拳打脚踢之中,他抓伤妈咪,事后被狠狠训斥一顿,又换了家庭教师。
所以推己及人,该哭的是十二岁的陈一平,而不是与生父未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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