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于是又一次检查之后,医生同意放行。随着我脱离牢笼日子的临近,老莫有时变得沉默了。我常常盯着老莫沉默的背影,心从即将自由的雀跃慢慢地凝滞起来,止不住地想老莫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无察觉地就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灰白的头发,抚抚他沧桑的背。抬起手,又慢慢放下来。
出院那天,老莫没有来医院。老李却来了,接我。与我父母招呼过之后,便陪着我下楼。我拄着双拐慢慢地走过常常的走廊。老李贴身地陪伴着。我的身体稍有不稳,他便迅捷地伸手,防我摔倒。终于坐到车里,我呼呼地喘气。我父母来回病房拿东西,我看着院子里开着的艳黄色的花朵,出神。老李也探过身子,来看我这边的花草。他短须的嘴唇在我的腮边蹭过,我浑然不觉。
单位批准我继续在家将养。我父母虽挂念着他们在乡下的田亩,但我腿脚不便,只能留下来照顾我。我母亲看我的身体已渐渐恢复,就又开始担忧起我的终身大事了。她常常把我亲戚们给我介绍的众多的女孩子挨个儿在我耳边念叨。我父亲虽然在我母亲跟我谈及这个问题时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注意我的反应。我母亲一人的絮叨我已难以招架,若是我父亲也加入这个队伍,与我母亲轮番上阵,或是与我母亲联合作战,后果难以设想。于是我常常在吃饭结束之后,借口锻炼双腿走路,马上从家里消失。
当我拄着拐出现在老莫的小院门前时,在院子里忙活着他的花草的老莫只是抬头看一眼,淡淡地说:“来了。”我呈上满脸灿烂的笑容,老莫已又埋头干活。这实在有点让人下不了台。不过我不以为意,找个凳子,坐下来,看老莫,看花草,看偶然的蜜蜂和蝴蝶围着怒放的花朵转。
有时,许久都没有人讲话。
老莫扭头看见我瞪着眼睛,便问:“今天腿怎么样?”
“还好,不疼了。”或者“没什么感觉,还那样。”
也有时,我躺在躺椅上打盹。老莫看见便回到屋里去抱一床薄毯来,给我盖上。我惺忪着睡眼,睁开,又闭上,继续睡觉。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也赖着不走。老莫去煮饭时,我便掏出电话打回去告知我父母。
老莫闲下来之后,有时到他的书房里写字,我也跟着进去。围着墙的四壁是排满了书的大书橱。我随便地瞄上几眼,没发现我能看下去的武侠或大众性杂志或是“足球”,就扭回头看老莫写字。
老莫立着身体,稍稍前倾,卷了右手衣袖,拿毛笔蘸了淋漓的墨汁,微一沉吟,便笔走龙蛇。我虽然有时也拿着毛笔乱画,还自认为书法不错,离“二王”已不远。看到老莫客厅里所挂的匾额,已是惊艳;待到亲眼看到这样的字写出来,更是意乱神迷。老莫写完一首唐诗或是宋词,便停下笔来看。我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讲,但心中的赞叹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老莫对自己所写的字,有时是满意的,便微笑着看看我;也有时不太满意,拿起笔来随手在上面修改。老莫写字时一般都是平静的,但也有时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脸色就黯淡下来,之后的很长时间,他的心情似乎都难以恢复。
我有时技痒,也拿了老莫的毛笔来一通狂草乱抹,还加上落款,然后洋洋得意地拿眼睛瞄一瞄老莫。老莫不以为意,随手指出败笔几处,失误几处。兴致来时,他就另拿了纸,把我写的内容重写一遍,跟我讲讲运笔的诀窍要领,让我对着他的笔迹临摹。看我写得实在不成样子时,索性拿手卡了我腕带着笔走。
每逢此时,我全身都会汗湿一层。
老李有时也会打电话给我,要带我出去散心。我唯唯诺诺,不着边际地答复。他见我毫不热心,也就罢了。
☆、十一
终于没有白吃我母亲每天买来的各种各样的骨头,经过各种工序,做成的各种名称的食物,医生称赞我母亲给我做的食补非常到位。我母亲在菜市场买菜时,她的视线往往会直接落到各种动物骨头上,买回来精细地煮了,就变成糖醋的、椒盐的、红烧的、油炸的xx骨,每天一大碗的xx骨头煲,或是xx骨头汤是少不了的。我常常对她烹制完成后盛放在碗里或盘子里的以骨为主的食物看得心惊肉跳,我的胃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泛酸。这些,我母亲是看不到的。喝汤的时候,她还是一位严厉的监工,她监视着我必得把那些大骨里面浓稠的汁液状的物质吸出来,愁眉苦脸地吞下去,才会起身离开去忙别的。在她的印象中,吃啥补啥,我的骨没有全部长好,就得多吃骨做成的食物,才能补得足,令她放心。她的专制做法直接导致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吃饭时一听到别人点菜时,要“xx骨”“xx骨头汤”时,就会立刻食不下咽。不过在医生除去我腿部的石膏为我进一步复查,并得出结论;我的腿部恢复状况良好时,我母亲舒心地笑了,就像一个勤奋的学生最终在考试中得了满分一样,并骄傲地瞄了我一眼,用以指出对我在吃饭过程中怕苦畏难情绪的不屑。
检查结果令我父母放心,同时也让他们高兴,他们又可以回到他们倍感自由倍感舒畅的田间地头了。当天下午,在对我进行了万千嘱咐之后,他们离开了我这件在城市的令他们感到不自由的闭闷的蜗居。他们解放了。
我刚除去重负的腿其实还未能立刻适应它新的生活。在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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