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那个孩子吧”,达芙妮搀着维纳向屋里走去:“别担心了,奥兰多才不会让自己出事呢。”
维纳强自镇定下心神,缓缓挪动着身体进了屋子,随即坐在了修的床边。
修柔软的发丝摊开来散在床上,整个人都陷进了厚厚的床褥里,连身形都仿佛缩小了许多,他惨白的脸色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维纳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一片冰凉的冷汗沾湿了掌心。
诺顿早在几人在门口对峙的时候就挤了进来,他完全无视了维纳的存在,只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修,然后颤颤巍巍地把上半身趴在了床上,将额头抵在了修的脖颈里。
他看起来又变成了那个温良而无害的、仿佛幼稚的孩童一般的人,那个头颅如同雏鸟回到母亲的怀抱般轻轻蹭着修的身体,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并不能被别人挤入,透明的屏障将这两人围在了一起,其余的存在都被阻隔到了两人之外,连飘散的电子都因无法靠近而暗自叹息。
诺顿把放在旁边的一碗营养液端了起来,然后用沾湿了的棉棒一遍遍浸润修干裂的嘴唇,那薄唇上的血丝被涂抹开来,让修毫无生机的苍白羸弱也变得活泼了一些。
诺顿眼里那种小孩子的目光再次浮现了出来,那些盈盈欲坠的泪水似乎就聚集在他的眼眶里,随时准备倾洒下来,那种冷到极致的琥珀里馥郁着一点暖绒的藏青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矛盾而脆弱,似乎被轻轻一推,都能碎成数段。
被抹杀的时候······他也是会感到悲伤的吧?
一个酗酒的父亲、一位承受着暴力的母亲、还有一个从来不会用常人的方式来思维的弟弟,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家庭里成长起来,这个唯一“正常”的孩子,应该是格外渴求着温暖的吧?
童年时的创伤会促使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用另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如此说来的话,他也是值得原谅的吧?
只是人的情感总有远近亲疏之分,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睛在看待他人,即使知道诺顿也有许多难言之隐、即使知道修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完全正确······他还是将感情的天枰无限次地向修倾斜了过去,而且并没有摆正的可能。
他从来不是个理智的人。
以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这情感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东西吧。
维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间,并将门轻轻带上了。
他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诺顿把自己的掌心和修的牢牢锁在了一起,微褐和苍白纠缠在一起,那颜色对比起来,倒也是分外鲜明。
而在另一边,达芙妮轻轻敲响了奥兰多的房门。
“进来。”
低沉冷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门并没有锁。
达芙妮踏进房间的时候,就见她的儿子背对着她在仔细研究一副拼图,说是“一副”应该已经不够恰当,因为那些散乱在手边的东西把半个房间都堆满了——奥兰多不知将多少幅拼图打乱了堆放在一起,红红绿绿的颜色斑驳着缠绕成团,看上去就像一条五彩缤纷的巨蛇,要将他完全地裹缠进去。
奥兰多并没有对她的到来有何反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摆弄着手里的物件,那些东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整合在一起,而他的手边已经摆满了数不清的拼好了的图层,那些立体的小型建筑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地矗立在他的身边。
“比以前的速度慢了许多啊。”
达芙妮抱着膝盖半坐在他旁边,过了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奥兰多手里的动作静止了一瞬,然后又加快了起来,他手臂到掌心的影子已经挥舞到令人看不清形态的地步,那些个甲盖大小的烟囱和细如发丝的导线在他指间肆意地飞舞,很快就被缠成了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柱盘。
他紧抿着唇角不发一言,却终是在达芙妮的沉默中败下阵来:“在这里坐了足足十五分钟零三十四秒,在此期间只打了一个喷嚏,但并没有拿出纸巾去擦擦鼻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么三心二意的话,速度怎么能快起来呢?”达芙妮答非所问地轻叹:“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还为鲁宾的事情心烦意乱,有一次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摔了下去,抢救了好久才保住了你呢。”
奥兰多手一抖,堆好的城堡哗啦啦散了一地,他眯起了双眼,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也就是说,你是来向我邀功的么?”
“我可是你母亲,怎么会向你邀功?”达芙妮连忙摆手以示清白:“你和诺顿可不一样,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乖的简直不像个男孩,你却是把我折腾的上吐下泻,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歇一歇······怀了你不到两个月,我就足足瘦了八磅。”
奥兰多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拼图上,但他却不幸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确实颤抖得不受控制,这让他只得咬牙切齿,恨恨地把那些东西推到了一边:“这是不公平的。”
“什么是不公平的?”
“我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为什么?”
“理智和情感是胚胎成长和发育的必要条件······而我没有情感。”
“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情感?”达芙妮把手搭上了儿子的肩头:“你只是不知要如何表达而已。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与你毫不相关的人,而他们的所思所想你并不需要了解,只要爱你的人能真正了解你,这些就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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