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生气,质问他,他不是说过不会嫌弃我的吗?严永乐不回答,只是抱着我的肩膀,亲我的脸,但他即不靠近我的腿,也不看我的眼睛。我看着自己丑陋的下半身,心里明白,再怎么努力,我也不会是个正常人。
就算有了一双腿,美人鱼也从来没适应过陆地上的世界。在那个悲惨的故事里,她不是变成了泡沫吗?
我崩溃了。我举起这双假肢,决定把它们还给严永乐。
你问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他?没有,真的。如果我想杀他,我会带一把刀,厨房里多的是。这样我就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可以□□他的心脏,让他死得舒服一点。但假肢能怎么杀人呢?我只好看着他的眼睛,然后……
他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地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我只知道,楼下的看守马上要上来了。房间里有一个立柜,下面有个双开门的储物格,没多大,但能藏下我这个半截的人。我把自己藏在里面,把假肢放在了架子上。
那个胆小的看守,果然看到尸体后,吓跑了。我听到他下楼的声音,就爬了出来。我很慌乱,随便擦了擦可能印下指纹的地方,拿上假肢,一路爬下楼梯。
如你所说,假肢上沾满了血肉,我确实想清洗一下,再装回身上。于是我趁看守走出了大门,赶紧爬上鱼缸。
因为没有脚支撑,我用手攀爬着缸壁,本来就很吃力,一不留神,假肢掉进了水里。我没有多想,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水包围着我时,我马上就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但也没办法了,假肢沉在缸底,部分被沙子埋了,我就拿起一些比较大的珊瑚,扔到了假肢上面,稍微掩盖。然后我奋力地游了上去,抓住了缸沿,爬了出来。
以前游泳训练时,为了增加臂力,教练会让我们两腿夹住夹板,单是用手往前划动。但那时候我是有脚的,可以作为身体的平衡。现在没有了,就算只是游这么小的距离,已经用尽了我所有力气。
等我爬出來时,我又想到,鱼缸里有些血迹和肉,最后还是会被发现的吧。可我回头看时,发现鱼儿像游进了漩涡一样,一群群地围着那些血肉啄食。我很想吐,难受得不得了,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鬼房子。
我休息了一会儿,想到楼上有窗口,说不定能逃走。但等我上楼打开窗子,才发现下面完全是礁石和海,以我现在的状况,就算能跳进水里,也只是死。
我知道时间无多,最后只好躲进厨房。
然后我就听到你们进来了。还好,你们果然没有去查看废弃了很久的厨房,而是跟看守上了楼。我立刻爬了出来,爬出大门,离开了人鱼墅。
那天盘山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也很黯淡,但有很多野狗在路上和树林里追来追去。
我一边爬,一边想,我跟它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是美人鱼呢,但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其实我是野狗,只能在肮脏的地面上爬啊爬,爬啊爬……
如果你们早一点出来,就会看见我。哦不,就算你们看见了,也不会认为那是一个人,你们只会把我看成是一只落单的癞皮狗吧。
当我回到福利院时,我的手臂、胸口、肚子和大腿都没一块好皮了,磨掉的皮肤上,粘着好多小石子。我说自己病了,在房间躲了起来。但我知道躲不了多久,不用两天,我就会被逮捕吧。
我在房间里,又是害怕,又是绝望。但酒鬼发现了,他见我一天没出房门,从窗子爬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他问明了情况,第二天就把我的假肢取了回来,归还给了我。
没想到,我还能戴上它。这一次,我发誓,无论如何,我再不会让它离开我身边。
田晓说完之后,大厅里就没有声音了。大家站在鱼缸边,仿佛还看见那没了腿的人鱼,在地上艰难地爬动,来抵抗她那残缺的人生。
蓝田:“明玉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是凶手?”
田晓麻木道:“她知道严永乐死了,就开始怀疑我。我们的关系虽然瞒着她,但她都看在眼里吧。她找我谈了,说一定会庇护我。”
蓝田:“她确实做了很多手脚,所以我们一直没发现你是残障人。”
田晓冷笑:“没错。只要能保住福利院,她什么肮脏的手段都会使出来。”
蓝田摇头叹息:“严永乐和明玉都死了,你终于能离开福利院,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田晓看着他,眼神空洞,“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巨响。众人一阵慌乱,问道:“发生什么事儿?爆炸了?”
蓝田平静道,“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们走出了门口,站在了台阶上。
黄昏结束了,天空一片灰蓝。他们看见在山腰的树林里,飘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烟雾。
柯文薪惊道:“是福利院!”
☆、迁怒
他们一起走到了福利院门口。只见院子里堆满了泥块和建筑垃圾,双层老楼塌了一大半,那口古井被埋在了砖块瓦砾中,完全消失了。
蓝田道:“残障人组织接手了这里后,说这个房子的结构不利于管理,楼上的空间残障人也很难利用,所以决定把房子推倒,重新建一座像医院那样的高楼。不过,建不建得成,还得看筹不筹到钱呢。”
柯文薪:“那孩子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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